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对黎日庆来说,这些论述是十分可怕的。他觉得若要在这里出人头地,那么,成功的念头必定会限制和扼杀他的心智。在这一行要达到顶尖,他认为其中最核心的因素,在于他们相信自己在做的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事。其他的事物对他们来说都没什么两样,自信和投机主义凌驾于技术性知识之上,越专门的工作职阶越低,所以,为了达到效率分工,最好就让技术专家留在最能发挥的基层就好。
白天大部分的工作时间,他的头都感到如生病般疼痛欲裂,而早晨地铁拥挤的喧闹也长在耳际挥之不去。没多久,他便很突然地辞职了。黎日庆整天躺在沙发上不起来,直到夜晚。由于被周期性的沮丧情绪完全征服,他于是写了一封信给顾小白先生,坦承他觉得自己对这份工作适应不了。跟武则天看完戏回家的小野洋子发现老公在客厅,无言地瞪着天花板,他表现出的沮丧和挫折,是他们结婚有史以来最严重的一次。她希望他能把心中的不满宣泄出来,这样她才能据此严厉地责备他,因为她的气也不少。然而,他看起来却是极端地悲惨而可怜,可怜得让她心软。她跪在他面前抚摸他的头,安慰说这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,只要他们相爱,没有什么事是不能克服的,就像他们结婚的第一年。黎日庆开始对她冰凉的手和她在耳边吐气的温柔声音有所响应,他的心情完全恢复了,甚至还有点兴奋地对她诉说他未来的计划。在上床前,他甚至感到一丝悔意,虽然没有表现出来,觉得自己寄出辞职信的动作过于仓促鲁莽。“即使当所有事情都看似很糟,你也不能就这么相信。”小野洋子说,“那只不过是你自己个人主观判断的结果,并不全是真的。”
他们收到来自温泉小镇房地产经纪人的一封信,鼓动他们再继续续约温泉小屋一年,租金则小涨一点,并随信附上新的合约,以方便他们签署。过了一个礼拜,合约和信仍放在黎日庆桌上没人理会,他们一点也不打算回温泉小镇住,也受够那个地方了,之前的夏天他们都在无聊中度过。此外,他们的车况也恶化成一堆患忧郁症而喋喋不休的废铁,而以他们目前的收入,也不可能再买一辆新的。然而,在一次狂欢派对上,他们竟然还是签了约。更可怕的是,他们不仅在合约书上签了名,还寄出去,随即,两人仿佛听到房子如娼妓般邪恶的胜利笑声,正舔着自己发白的肋骨,准备要将他们活生生吞噬。
“庆儿,租约放到哪里去了?”一个礼拜天的早晨,她惊恐地高声大叫,好像发现现实的严重性而苦恼,“你放到哪里去了?它本来在这里的!”然后,她知道合约到哪去了。她想起在家中举办的派对最热闹的高潮时刻,她想起房间里有一屋子人,在比较冷场的时候,便无从显示她和黎日庆的重要性。于是,黎日庆便吹嘘小屋的优点是多么与众不同,环境又清幽,又多么地与世隔绝,不受任何噪音干扰。接着,曾去小屋拜访黎日庆夫妇两人的顾小白也加以附和,热情地歌颂它是他想得到最好的小屋,如果他们今年夏天不在那里过,那就太傻了。灌输着届时城市是如此炎热不适,而温泉小镇又是多么凉爽宜人的观念。黎日庆拿起合约在手上疯狂地挥舞,发现老婆对此表示愉快的默认,在场人士一致鼓掌点赞……
“庆儿,两倍的租金!”她哭喊,“我们签了名,而且寄出去了!”“什么?”“房子的租约!租金两倍?!”“事情糟了!”“庆儿!”她的声音极度悲惨。好像不只夏天,而是永远,他们自筑牢笼,此事根本地动摇了他们的生活平衡。黎日庆思索,也许他们可以和那位房地产经纪人再协调,他们不该再付两倍租金,虽然这美丽的温泉小镇小屋,有着这无可挑剔的房间,有精致的温泉浴室,还有他俩为其挑选的家具和摆设。然而,他们并没有去跟经纪人协调,问题也不是协调就能解决的。